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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州,中军大帐,赵冲和王翦二人面色煞白的站在主位之下,额头都有冷寒溢出。

二人对视一眼,眼底闪着几分犹豫。

主位之上,沈苏姀沉肃的目光缓缓从二人面上扫过,“兵行诡道,兵贵神速,眼下郴州之局难解,我不得用了这法子,我明确告诉你们,这法子太子还不知,眼下这大营之中我不过也告诉了你们二人,这是军令,你们想违抗军令?”

“还是……”语声拉长,沈苏姀唇角牵出一抹讽笑。

“还是你们怕了,胆量竟然连我一女子都比不上?”

赵冲性子豪烈两分,闻言立时眉头一皱,“当然不是!”

沈苏姀便微扬了下巴,“既然如此,战法已定,旁的不必再议,都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先出城佯装北上,下午时分再入山南下,你们还有一夜的时间做准备,只需告诉战士们全军都要撤往乾州即可,别的等明日再说,免得走漏消息。”

王翦和赵冲面面相觑一瞬,王翦犹豫道,“娘娘,当真不告诉太子殿下?”

沈苏姀眯眸,“只有他留在牧州才能给南煜假象!告诉了他,我们可还走得了?他想的必定和我一样,我们若不去,他便要去,你想想吧!”

王翦眸色微暗不再说,片刻之后抱拳,“是,末将为娘娘马首是瞻!”

赵冲见王翦都被说动自己也不好再犹疑,当即也是抱拳一拜,“末将听令!”

沈苏姀这才满意一笑,“此战胜败全在两位将军之身,太子殿下即便怪罪也有我为二位担着,是以二位不必在意,只想着南煜此番用心歹毒,而大秦制胜之机就在眼前便可!”

赵冲和王翦自知道了郴州的瘟疫之后心底便压着一股子意气,赵冲性子豪烈,最是不忍吃这样的亏,而王翦出自天狼军,怎能忍受天狼军将士生受折磨?!因此无需沈苏姀多言他们心底早已杀意腾腾,之所以犹豫,只不过是因为这作战计划嬴纵不知而已……

赵冲和王翦齐齐应声,转身退出了大帐,沈苏姀看着桌案的地图又皱眉片刻,继而再拿红色的朱笔在那地图上写画起来,正写着呢,帐帘被人一把掀开,沈苏姀皱眉抬眸,顿时看到宁天流满是怒容的走了进来,沈苏姀挑了挑眉,又低头去看地图。

宁天流见她如此平静似乎更怒,深吸几口气方才走到她面前来道,“旁人看不出,我却知道你打着别的主意,你让赵冲和王翦做什么?”

沈苏姀继续写写画画,偏偏不答宁天流的话。

宁天流唇角紧抿,来来回回踱起步来,转头去看,沈苏姀在地图上的每一笔都蕴含着深意似得,他不在多言,只等一炷香之后沈苏姀将地图收起才听到她开口。

“让辅国将军和郑希也过来吧。”

宁天流皱眉,心知她是要向他们宣布什么事了眉头微微一皱。默了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一次,韩林在乾州留守,这里便只剩下这几位主将。

没一会儿申屠孤和郑希便到了大帐,沈苏姀一派泰然的坐在主位,口中道,“郴州要退兵的消息你们应该知道了,明日天黑时分我带所有的兵马出牧州,你们留下来等太子回来,虽然退到了牧州,但是敌军有三十万,还是不可小觑。”

话音落定,申屠孤先皱了皱眉。

嬴纵要回来了,沈苏姀怎么会离开?

且带兵离开的时间是在天黑时分……

沈苏姀瞧出了众人的疑惑,只顿了顿便继续道,“南煜此番三十万大军袭琴,建州和柳州便各自只剩下了十万兵马,对于大秦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错过了,大秦接下来便会继续陷入不利之境……”

对上众人似明非明的目光,沈苏姀点头。

“没错,我欲带兵奇袭柳州。”

沈苏姀的语气根本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只等通知他们,宁天流深吸口气面上愠怒,“我早就知道是这样,我知道你想到了好的法子,不过这领兵之人换了谁去都行,就你不行,后日午时他就到了,你这样行事必定是瞒着他的!你要我们如何向他交代?!”

沈苏姀面色一凛,“军中之事需要向谁交代?!天狼令和苍圣令是他亲手予我的,便是给了我独断之权,如今我军令已下,你还想违令不成?!”

宁天流素来是风清朗月的人,极少看到他这样急眼,沈苏姀寻常时候也是泰然若定的,眼下这幅样子却委实有些慑人,郑希在旁瞧得心急,连忙起身,“娘娘……”

“你坐下!”

话还未说完,沈苏姀先一记冷眼看了过来。

郑希唇角一搐,竟像是看到了嬴纵似得心底微微发怵,当即听话了坐了下来。

谁知沈苏姀已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道,“此事已决,我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眼下告诉你们不过是为了给你们一个底,郑希,你是他的谋士,跟了他多年,你转身出去就可以把这事传信给他,可你得知道郴州眼下是何种情形,郴州的退兵不只是退兵,而是一个专门为南煜三十万大军设下的局,你现在告诉了他,他必定会提前离开,掐不准时间,就会惹得南煜大军怀疑,到时候大秦就会功亏一篑!”

沈苏姀语声寒栗,且句句有理,只叫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微微一顿,她又道,“我心意已定,明日一早便会带着大军出营,先北上,再入山,天黑时分就南下,你们现在告诉他,来得及吗?有用吗?既然无用,就不要做这样妇人之仁的事!”

沈苏姀笃定万分,显然是不会为谁的规劝所动!

宁天流只听得叹气,“你有没有想过他回来之后见不着你会如何?”

沈苏姀垂眸,“他不会如何……到时候我已经走了,他难不成还要抛下这军事去追我不成,他还没到这个地步,再者说,他知我甚深,也只有他留在后方我才能在前面行事便利,换了旁人,他自己只怕都不放心,因此,他必定会留在大营之中专心对付南煜。”

沈苏姀每一步都算好,宁天流三人竟然无话好说,沈苏姀又看他们一眼道,“至于为何非要是我去,自然因为我自己去才更有把握,大秦近年来征战甚多,今次更是遇上了南煜,能早一点结束便早一点结束,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

沈苏姀话说的明白,她就是为了嬴纵才这样做的,宁天流苦笑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郑希听着竟然面生动容,对着沈苏姀抱了抱拳,也默不作声起来,申屠孤犹豫一瞬,“为何点了赵冲和王翦随行?我欲请战,可行?”

沈苏姀果断的摇头,“你留下,赵冲和王翦身经百战,战场经验多些,这一次走的便是一个奇和一个快,不宜带更多的人,你们留在牧州用得着的地方更多。”

沈苏姀的话当然没说错,只看她要带的人就表明她是深思熟虑的。

话已至此,再多说便显得婆妈,外头天色已暗下来,沈苏姀不欲多言的挥退了几人,出帐之后回了自己的大帐,除了交代宁天流几人之外,她今夜还有一件事要做。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苏姀所住的大帐之中已经亮起了灯火,容飒陪着沈苏姀走到门口便停下,沈苏姀掀帘而入之时只看到香词和香书守在灯下的身影,这情景和往常每一个寻常的夜归时分都相同,可沈苏姀此刻看到这幅场面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主子回来了……”

“娘娘,您先净手。”

香词和香书十分热络,大抵想到她连日来累极了,连说话的声音都稍微压低了两分,沈苏姀点点头,先走到一旁的水盆处净手,待净完了手便转身坐到了窗下的矮榻上,香书十分殷勤的奉上一杯茶,而后便乖觉的侍立在了一旁。

沈苏姀先捧起茶轻抿了一口,而后便开口吩咐香词,“去帮我收拾包裹,那两套简单利索的衣裳便可,还有那防治瘴毒的药包,多拿几个,你自己也收拾一下,明日随我离开牧州。”

香词稍有一愣便转身走到了屏风之后,香书站在一旁却全然怔了住,片刻之后才轻声道,“娘娘……明日要做什么?后日太子殿下就要回来了……”

沈苏姀用茶盏的盖子轻拂茶汤之上的浮沫,闻言面色不改的道,“明日我要带兵出城。”

香书彻底的愣了住,眼底薄光簇闪,“娘娘要回乾州?”

沈苏姀又喝了一口茶汤,将那茶盏放在桌案之上,摇头,“不去乾州。”

沈苏姀要亲自带兵出城了,却又不是回乾州,不回乾州她要去何处呢?!

香书面色一白,连呼吸都放轻了两分,正要再问,沈苏姀忽然有些疲累的拉过一个靠枕倚了上去,语声低沉的道,“我眯一会儿,别吵我。”

香书隔了一瞬才低低应了一声“是”,她手心沁出了冷汗,转头去看,沈苏姀却又睡得十分寻常,似乎是累极了,不多时她的呼吸就变得绵长,香书手脚僵冷一片,没一会儿香词从内室走了出来,大抵是已经帮沈苏姀收拾好了包袱!

沈苏姀的身边事物从来都是香书打理,看起来她是沈苏姀最为亲近的人,可实际上,每次有大事发生之时沈苏姀从来都只交代香词,香词的面色平静,好似她早已料到,香书的心一点点的变冷,再看了一眼沈苏姀的睡颜,她忽然转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

一片寂寂无声之间,一直睡着的沈苏姀却忽然开了口。

香书脚步一顿,背脊一寒,整个人僵在了远处,她回过头来,只瞧见沈苏姀仍然闭着眸子面色一片安然,她微微松口气,轻声道,“奴婢有些头晕,想去医官那里拿点药回来,娘娘,明日您不管去何处,香书也想跟着去……”

沈苏姀半晌未答话,这样诡异的沉默让香书的心跳一点点的变快!

良久,沈苏姀才再度开口,“你想见的人,是他吗?”

香书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帐的帘络被掀起,容飒手中提留着个身着青衫的小童走了进来,那小童看起来十四五岁,长相平庸,身骨也纤细,唯有一双眸子黑亮不似常人,这小童被绑了住,口中塞着团棉布,面上带着青紫,显然吃了些苦头!

香书在看到那小童的刹那就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她愣在当地,良久之后才眨了眨眼,“娘娘这是……奴婢认得他,他是……”

“让他自己说……”

沈苏姀开口打断了香书的话,容飒一把将那棉布团从那小童口中扯出,那小童咳了几声才有气无力的道,“小人……小人是南煜人……是南煜大太监齐福手下的细作营里头的……咳咳……小人……小人此番的任务就是……就是和香书姑娘接头。”

香书开始浑身颤抖,眼底泪光一闪,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飒见那小童说完又将棉布塞了回去,一把将那小童提溜着出了大帐,香书再去看,这才发现适才那小童跪着的地方赫然一大滩血迹,那血沫鲜红刺目,好似一团火一般的灼烧了她的眼睛,她紧攥着袖口,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窖,半晌都说不出一字。

“容飒跟了太子多年,军中对付细作的法子他知道的不少,这个少年人大抵是细作营里头十分优秀的,可到底折在了容飒的手里,小小年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半日就吐出了实情,你想想,你多久没见他了?那日你前脚刚走他就被绑了……”

“你跟了我十年,恐怕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你的身份到底应该是我的丫头还是南煜细作,这么多年,你已经开始信任我,已经忘记了我其实是你的监视对象,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日在雁北关的大营中,太子与我密谈之后甩帘而去,你和香词都有机会去中军大帐,可最终去的是你,因为你是细作,你迫切想知道太子和我谈了什么会那般生气,更想知道太子会下什么军令会不会出兵,人心很复杂,可有时候真是极其简单的东西,越是危急,人越是会遵从本心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举动。”

“你一直很沉得住气,就是那一次,走错了。”

“一步错,步步都是错,我告诉你我怀疑师兄是细作,你便相信了,我要容飒监视着师兄,你便再不敢乱送消息出去,因为师兄被监视,若在这期间消息还是走漏就会排除他,而你,需要他做你的替罪羊,我让你跟在我身边,你没有法子只能照办,你再没有送消息出去的机会,再加上香词寸步不离的和你在一起,你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几日我日日看你在我身边打转,我心底十分沉郁。”

“所以,后来你病了。”

“你病得下不得床,哪怕香词不看着你你也没了法子,所有人都说你感染了伤寒,可是你不懂医理自然不会知道,这世上有种药名叫‘清寒’,这药无色无味,服用之后人便会呈感染风寒之状,病的轻重,只需要看药的分量而已。”

“总不能让你一直病着,因为南煜那边必定还在等你的消息,而我,亦需要你帮我递消息出去,譬如这一次,我要你帮我引南煜大军入局。”

香书早已面无人色,大滴大滴的冷汗从她额角坠下,那一双本来娇俏鲜活的眸子此刻更是盛满了死气,她从没有想过,在那么早的时候沈苏姀就已经知道了,而她对那后来的一切,竟然没有丝毫的怀疑,为什么?因为如沈苏姀所言,她跟了她十年,时间过得太久了,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哪般,至最后,她反客为主将她耍的团团转。

亦是她,将胜券在握的南煜引入了死局!

“噗通”一声,香书跪了下来,她眼角沁出泪珠来,望着那自始至终未曾睁开眼眸的面容唇角几颤却说不出话来,她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细作,她曾经畏惧这一日的到来,有那么一段时日,她又完全不怕这一日的到来,因为在她心底,她自己骗自己似得想着眼前这人不会和她幕后的主子走到剑拔弩张的这一步,而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

大秦的颓势她哪怕不懂也有几分感觉的出,而今日,南煜似乎因为她错误的消息入了眼前这人的局,香书心头一片五味陈杂,却唯独没有懊悔。

不悔成为细作,已不悔送出了错误的消息。

她生来便是个细作,到这人的身边也是天意,到了这一刻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竟然也不害怕,她心底甚至有几分庆幸,庆幸她的这条路即将结束,细数这十年,也不过最近的两三月才让她仿佛行走在刀尖生生受着割磨,她很是知足!

“我不会留你,还是早前的那药,只需下足了分量,人混混沌沌的睡一整日便会安然离去,你跟了我十年,这是我对你的情分,待你去后,我会将你好好安葬。”

沈苏姀的语气一直平静的叫人心惊,至此刻,才微微起了两分波澜,她顿了顿,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半晌才语声嘶哑的开口,“回你的住处吧。”

顿了顿,又补一句,“香词,代我送她。”

香书直挺挺的跪着,万分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前一刻她还在为沈苏姀斟茶,可这片刻之后,她便即将成为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泪珠儿一滚而落,香书未曾去擦,只弯身朝沈苏姀磕了三个头,而后便起身走了出去,香词看了沈苏姀一眼,见她还是闭着眸子小憩的样子有些不忍,想说些什么到底未曾说出口,脚步一抬跟了出去!

帐中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过了许久,沈苏姀忽然用力的急促的喘了几口,仿佛要将积压在心的所有郁气都呼出去似得,又过了许久,她缓缓地睁开了一片深幽的眸子,恰在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容飒冷静的道,“娘娘,香书睡下了……”

·

宁天流和嬴纵相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嬴纵的脸色这样难看过,甚至超出他的预料,然而他很庆幸,这位他始终追随的未来帝王,到底没有为情所困不顾大局!

嬴纵留在了牧州大营,可牧州大营的人都不好过,中军大帐之中,气压低的十分厉害,嬴纵冷沉着脸坐在主位之上,目光死死钉在郴州以西的山林之中,眼下天色已经黑沉,按照沈苏姀他们的速度来说应该已经走到了郴州以西,嬴纵心底有股子怒意在翻腾,一不小心就有按压不住的趋势,然而他是秦太子,除了他自己,旁人无法窥测他的情绪。

一片沉默之中,宁天流当先开了口,“按照她的打算,是要奇袭柳州的,从这里到柳州快马要五日,然而他们一路要隐藏行踪,无论如何也要六七日才能到,那时候柳州有十万兵马,她也带了十万人,按照天狼军的战力来算,她的赢面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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