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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被鸠摩智**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给几名大汉横架在一匹马的鞍上脸孔朝下但见地面不住倒退马蹄翻飞溅得他口鼻中都是泥尘耳听得众汉子大声吆喝说的都是番话也不知讲些什么。他一数马腿共是十匹马。

奔出十余里后来到一处岔路只听得鸠摩智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五乘马向左边岔路行去鸠摩智和带着段誉那人以及其余三乘则向右行。又奔数里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五乘马中又有两乘分道而行。段誉心知鸠摩智意在扰乱追兵叫他们不知向何处追赶才是。

再奔得一阵鸠摩智跃下马背取过一根皮带缚在段誉腰间左手提着他身子便从山坳里行去另外两名汉子却纵马西驰。段誉暗暗叫苦心道:“伯父便派遣铁甲骑兵不停追赶至多也不过将这番僧的九名随从尽数擒去可救我不得。

鸠摩智手中虽提了一人脚步仍极轻便。他越走越高三个时辰之中尽在荒山野岭之间穿行。段誉见太阳西斜始终从左边射来知道鸠摩智是带着自己北行。

到得傍晚鸠摩智提着他身子架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上将皮带缠住了树枝不跟他说一句话甚至目光也不和他相对只是背着身子递上几块干粮面饼给他解开了他左手小臂的穴道好让他取食。段誉暗自伸出左手想运气以少泽剑剑法伤他哪知身上要穴被**全身真气阻塞手指空自****戳戳全无半分内劲。

如此数日鸠摩智提着他不停的向北行走。段誉几次撩他说话问他何以擒住自己带自己到北方去干什么鸠摩智始终不答。段誉一肚子的怨气心想那次给妹子木婉清擒住虽然苦头吃得更多却绝不致如此气闷无聊。何况给一个美貌姑娘抓住香泽微闻俏叱时作比之给个装聋作哑的番僧提在手中苦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般走了十余天料想已出了大理国境段誉察觉他行走的方向改向东北仍然避开大路始终取道于荒山野岭。只是地势越来越平坦山渐少而水渐多一日之中往往要过渡数次。终于鸠摩智买了两匹马与段誉分乘段誉身上的大穴自然不给他解开。

有一次段誉解手之时心想:“我如使出‘凌波微步’这番僧未必追得上我?”可是只跨出两步真气在被封的穴道出被阻立时摔倒。他叹了口气爬起身来知道这最后一条路也行不通的了。

当晚两人在一座小城一家客店中歇宿。鸠摩智命店伴取过纸墨笔砚放在桌上剔亮油灯待店伴出房说道:“段公子小僧屈你大驾北来多有得罪好生过意不去。”段誉道:“好说好说。”鸠摩智道:“公子可知小僧此举是何用意(.2.)?”

段誉一路之上心中所想的只是这件事眼见桌上放了纸墨笔砚更料到了十之说道:“办不到”。鸠摩智问道:“什么事办不到?”段誉道:“你艳羡我段家的六脉神剑剑法要逼我写出来给你。这件事办不到。”

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会错意了。小僧当年与慕容先生有约要借贵门六脉神剑经去给他一观。此约未践一直耿耿于怀。幸得段公子心中记得此经无可奈何只有将你带到慕容先生墓前焚化好让小僧不致失信于故人。然而公子人中龙凤小僧与你无冤无仇岂敢伤残?这中间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公子只须将经文图谱一无遗漏的写出来小僧自己绝不看上一眼立即固封拿去在慕容先生墓前火化了此宿愿便即恭送公子回归大理。”

这番话鸠摩智于初入天龙寺时便曾说过当时本因等均有允意段誉也觉此法可行。但此后鸠摩智偷袭保定帝于先擒拿自身于后出手殊不光明躲避追踪时诡计百出对九名部属的生死安危全无丝毫顾念这其间险刻戾狠之意已然表露无遗段誉如何再信得过他?心中早就觉得南海鳄神等“四大恶人”摆明了是恶人反而远较这伪装“圣僧”的吐番和尚品格高得多了。他虽无处世经历但这二十余日来对此事早已深思熟虑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说道:“鸠摩智大师你这番话是骗不倒我的”。

鸠摩智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对慕容先生当年一诺尚且如此信守岂肯为了守此一诺另毁一诺?”

段誉摇头道:“你说当年对慕容先生有此诺言是真是假谁也不知。你拿到了六脉神剑剑谱自己必定细读一番是否要去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谁也不知。就算真要焚化以大师的聪明才智读得几遍之后岂有记不住之的?说不定还怕记错了要笔录副本然后再去焚化。”

鸠摩智双目精光大盛恶狠狠的盯住段誉但片刻之间脸色便转慈和缓缓的道:“你我均是佛门弟子岂可如此胡言妄语罪过罪过。小僧迫不得已只好稍加逼迫了。这是为了救公子性命尚请勿怪。”说着伸出左手掌轻轻按在段誉胸口说道:“公子抵受不住之时愿意书写此经只须**一**头小僧便即放手。”

段誉苦笑道:“我不写此经你终不死心舍不得便杀了我。我倘若写了出来你怎么还能容我活命?我写经便是自杀鸠摩智大师这一节我在十三天之前便已想明白了。”

鸠摩智叹了口气说道:“我佛慈悲!”掌心便即运劲料想这股劲力传入段誉膻中大穴他周身如万蚁咬啮苦楚难当这等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嘴上说得虽硬当真身受死去活来的酷刑之时势非屈服不可。不料劲力甫立觉一股内力去得无影无踪。他一惊之下又即催劲这次内力消失得更快跟着体中内力汹涌奔泻而出。鸠摩智大惊失色右掌急出在段誉肩头奋力推去。段誉“啊”的一声摔在床上后脑重重撞上墙壁。

鸠摩智早知段誉学过星宿老怪一门的“化功”但要穴被封不论正邪武功自然俱都半**施展不出那知他掌内劲却是将自身内力硬挤入对方“膻中穴”去便如当日段誉全身动弹不得张大了嘴巴任由莽牯朱蛤钻入肚中一般与身上穴道是否被封全不相干。

段誉哼哼唧唧的坐起身来说道:“枉你自称得道高僧高僧是这么出手打人的吗?”

鸠摩智厉声道:“你这‘化功’到底是谁教你的?”

段誉摇摇头说道:“化功暴殄天物犹日弃千金于地而不知自用旁门左道可笑!可笑!”这几句话他竟不知不觉的引述了玉洞帛轴上所写的字句。

鸠摩智不明其故却也不敢再碰他身子但先前**他神封、大椎、悬枢、京门诸穴却又无碍此人武功之怪异实是不可思议料这门功夫定是从一阳指与六脉神剑中变化出来只是他初学皮毛尚不会使用。这样一来对大理段氏的武学更是心向神往突然举起手掌凌空一招“火焰刀”将段誉头上的书生巾削去了一片喝道:“你当真不写?我这一刀只消低得半尺你的脑袋便怎样了?”

段誉害怕之极心想他当真脑将起来戳瞎我一只眼睛又或削断我一条臂膀那便怎么办?一路上反覆思量而得的几句话立时到了脑中说出口来:“我倘若受逼不过只好胡乱写些那就未必全对。你如伤残我肢体我恨你切骨写出来的剑谱更加不知所云。这样吧反正我写的剑谱你要拿去在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你说过立即固封决计不看上一眼是对是错跟你并不相干。我胡乱书写不过是我骗了慕容先生的阴魂他在阴间练得走火入魔自绝鬼脉也不会来怪你。”说着走到桌边提笔摊纸作状欲写。

鸠摩智怒极段誉这几句话将自己骗取六脉神剑剑谱的意图尽皆揭破同时说得明明白白自己若用强逼迫他写出来的剑谱也必残缺不全伪者居多那非但无用阅之且有大害。他在天龙寺两度斗剑六脉神剑的剑法真假自然一看便知但这路剑法的要旨纯在内力运使那就无法分辨。当下岂仅老羞成怒直是大怒欲狂一招“火焰刀”挥出嗤的一声轻响段誉手中笔管断为两截。

段誉大笑声中鸠摩智喝道:“贼小子佛爷好意饶你性命你偏执迷不悟。只有拿你去慕容先生墓前焚烧。你心中所记得的剑谱总不会是假的吧?”

段誉笑道:“我临死之时只好将剑法故意多记错几招。对就是这个主意打从此刻起我拼命记错越记越错到得后来连我自己也是胡里胡涂。”

鸠摩智怒目瞪视眼中似乎也有火焰刀要喷将出来恨不得手掌一挥“火焰刀”的无形气劲就从这小子的头颈中一划而过。

自此一路向东又行了二十余日段誉听着途人的口音渐觉清雅绵软菜肴中也没了辣椒。

这一日终于到了苏州城外段誉心想:“这就要去上慕容博的坟了。番僧逼不到剑谱不会就此当真杀我但在那慕容博的墓前将我烧上一烧烤上一烤弄得半死不活却也未始不可。”将心一横也不去多想纵目观看风景。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当真是醺醺欲醉。段誉不由得心怀大畅脱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鸠摩智冷笑道:“死到临头亏你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兀自在吟诗唱词。”段誉笑道:“佛曰:‘色身无常无常即苦。’天下无不死之人。最多你不过多活几年又有什么开心了?”

鸠摩智不去理他向途人请问“参合庄”的所在。但他连问了七八人没一个知道言语不通更是缠七夹八。最后一个老者说道:“苏州城里城外呒不一个庄子叫做啥参合庄格。你这位大和尚定是听错哉。”鸠摩智道:“有一家姓慕容的大庄主请问他住在什么地方?”那老者道:“苏州城里么姓顾、姓6、姓沈、姓张、姓周、姓文…………那都是大庄主那有什么姓慕容的?勿曾听见过。”

鸠摩智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西小路上一人说道:“听说慕容氏住在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咱们便过去瞧瞧。”另一人道:“嗯到了地头啦可得小心在意才是。”说的是河南中州口音。这两人说话声音甚轻鸠摩智内功修为了得却听得清清楚楚心道:“莫非这两人故意说给我听的?否则偏那有这么巧?”斜眼看去只见一人气宇轩昂身穿孝服另一个却矮小瘦削像是个痨病鬼扒手。

鸠摩智一眼之下便知这两人身有武功还没打定主意是否要出言相询段誉已叫了起来:“霍先生霍先生你也来了?”原来那形容猥琐的汉子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另一个便是他师侄追魂手过彦之。

他二人离了大理后一心一意要为柯百岁报仇明知慕容氏武功极高此仇十九难报还是勇气百倍的寻到了苏州来。打听到慕容氏住在燕子坞而慕容博却已逝世多年那么杀害柯百岁的当是慕容家的另外一人。两人觉得报仇多了几分指望赶到湖边刚好和鸠摩智、段誉二人遇上。

崔百泉突然听到段誉的叫声一愕之下快步奔将过来只见一个和尚骑在马上左手拉住段誉坐骑的缰绳段誉双手僵直垂在身侧显是给**中了穴道奇道:“小王爷是你啊!喂大和尚你干什么跟这位公子爷为难?你可知他是谁?”

鸠摩智自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但想自己从未来过中原慕容先生的家不易找寻有这两人领路那就再好没有了说道:“我要去慕容氏的府上相烦两位带路。”

崔百泉道:“请问大师上下如何称呼?何以胆敢得罪段氏的小王爷?到慕容府去有何贵干?”鸠摩智道:“到时自知。”崔百泉道:“大师是慕容家的朋友么?”鸠摩智道:“不错慕容先生所居的参合庄坐落何处霍先生若是得知还请指引。”鸠摩智听段誉称之为“霍先生”还道他真是姓霍。崔百泉搔了搔头皮向段誉道:“小王爷我解开你手臂上的穴道再说。”说着走上几步伸手便要去替段誉解穴。

段誉心想鸠摩智武功高得出奇当世只怕无人能敌这崔过二人是万万打他不过的若来妄图相救只不过枉送两条性命还是叫他二人赶快逃走的为妙便道:“且慢!这位大师单身一人打败了我伯父和大理的五位高手(.2.)将我擒来。他是慕容先生的知交好友要将我在慕容先生的墓前焚烧为祭。你二位和姑苏慕容氏毫不相干这就快快走吧。”

崔百泉和过彦之听说这和尚打败了保定帝等高手(.2.)心中已是一惊待听说他是慕容氏的知交更加震骇。崔百泉心想自己在镇南王府中躲了这十几年今日小王爷有难岂能袖手不理?反正既来姑苏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不要了不论死在正**儿的算盘珠下或是旁人手中也没什么分别当即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金光灿烂的算盘高举摇晃铮铮铮的乱响说道:“大和尚慕容先生是你的好朋友这位小王爷却是我的好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开了他吧。”过彦之一抖手间也已取下缠在腰间的软鞭。两人同时向鸠摩智马前抢去。

段誉大叫:“两位快走你们打他不过的。”

鸠摩智淡淡一笑说道:“真要动手么?”崔百泉道:“这一场架叫做老虎头上拍苍蝇明知打你不过也得试上一试生死…………啊唷啊唷!”

“生死”什么的还没说出口鸠摩智已伸手夺过过彦之的软鞭跟着拍的一声翻过软鞭卷着崔百泉手中的金算盘鞭子一扬两件兵刃同时脱手飞向右侧湖中眼见两件兵刃便要沉入湖底那知鸠摩智手上劲力使得恰到好处软鞭鞭梢翻了过来刚好缠住一根垂在湖面的柳枝柳枝柔软一升一沉不住摇动。金算盘款款拍着水面**成一个个漪涟。

鸠摩智双手合什说道:“有劳两位大驾相烦引路。”崔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鸠摩智道:“两位倘若不愿引路便请示知燕子坞参合庄的途径由小僧觅路自去那也不妨。”崔过二人见他武功如此高强而神态却又谦和之极都觉翻脸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

便在此时只听得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杉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段誉在大理时诵读前人诗词文章于江南风物早就深为倾倒此刻一听此曲不由得心魂俱醉。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崔百泉和过彦之虽大敌当前也不禁转头向她瞧了两眼。

只有鸠摩智视若不见听如不闻说道:“两位既不肯见告参合庄的所在小僧这就告辞。”

这时那少女划着小舟已近岸边听到鸠摩智的说话接口道:“这位大师父要去参合庄阿有啥事体?”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段誉心道:“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其实这少女也非甚美比之木婉清颇有不如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便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鸠摩智道:“小僧欲到参合庄去小娘子能指**途径么?”那少女微笑道:“参合庄的名字外边人勿会晓得大师父从啥地方听来?”鸠摩智道:“小僧是慕容先生方外至交特来老友墓前一祭以践昔日之约。并盼得识慕容公子清范。”那少女沉吟道:“介末真正弗巧哉!慕容公子刚刚前日出仔门大师父来得三日末介就碰着公子哉。”鸠摩智道:“与公子缘悭一面教人好生惆怅但小僧从吐番国万里迢迢来到中土愿在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完当年心愿。”那少女道:“大师父是慕容老爷的好朋友先请去用一杯清茶我再给你传报你讲好?”鸠摩智道:“小娘子是公子府上何人?该当如何称呼才是?”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啊唷!我是服侍公子抚琴吹笛的小丫头叫做阿碧。你勿要大娘子、小娘子的介客气叫我阿碧好哉!”她一口苏州土白本来不易听懂但她是武林世家的侍婢想是平素官话听得多了说话中尽量加上了些官话鸠摩智与段誉等尚可勉强明白。当下鸠摩智恭恭敬敬的道:“不敢!”(按:阿碧的吴语书中只能略具韵味而已倘若全部写成苏白读者固然不懂鸠摩智和段誉加二要弄勿清爽哉。)

阿碧道:“这里去燕子坞琴韵小筑都是水路倘若这几位通通要去我划船相送好?”她每问一句“好”都是殷勤探询软语商量教人难以拒却。

鸠摩智道:“如此有劳了。”携着段誉的手轻轻跃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许却绝无半分摇晃。阿碧向鸠摩智和段誉微微一笑似乎是说:“真好本事!”

过彦之低声道:“师叔怎么?”他二人是来找慕容氏报仇的但弄得如此狼狈实在好不尴尬。

阿碧微笑道:“两位大爷来啊来到苏州哉倘若无不啥要紧事体介末请到敞处喝杯清茶吃****心。勿要看这只船小再坐几个人也勿会沉格。”她轻轻划动小舟来到柳树之下伸出纤手收起了算盘和软鞭随手拨弄算珠铮铮有声。

段誉只听得几下喜道:“姑娘你弹的是‘采桑子’么?”原来她随手拨动算珠轻重疾徐自成节奏居然便是两句清脆灵动的“采桑子”。阿碧嫣然一笑道:“公子你精通音律也来弹一曲么?”段誉见她天真烂漫和蔼可亲笑道:“我可不会弹算盘。”转头向崔百泉道:“霍先生人家把你的算盘打得这么好听。”

崔百泉涩然一笑道:“不错不错。姑娘真是雅人我这门最俗气的家生到了姑娘手里就变成了一件乐器。”阿碧道:“啊哟真正对勿起这是霍大爷的么?这算盘打造得真考究。你屋里一定交关之有铜钱连算盘也用金子做。霍大爷还仔拨你。”她左手拿着算盘伸长手臂。崔百泉人在岸上无法拿到他也真舍不得这个片刻不离身的老朋友轻轻一纵上了船头伸手将算盘接了过去侧过头来向鸠摩智瞪了一眼。鸠摩智脸上始终慈和含笑全无愠色。

阿碧左手拿着软鞭鞭梢提高了右手五指在鞭上一勒而下手指甲触到软鞭一节节上凸起的棱角登时出叮、玲、东、珑几下清亮的不同声音。她五指这么一勒就如是新试琵琶一般一条斗过大江南北、黑道白道英豪的兵刃到了她一只洁白柔嫩的手中又成了一件乐器。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姑娘你就弹它一曲。”阿碧向着过彦之道:“这软鞭是这位大爷的了?我乱七八糟的拿来玩弄忒也无礼了。大爷你也上船来罢等一歇我拨你吃鲜红菱。”过彦之心切师仇对姑苏慕容一家恨之切骨但见这个小姑娘语笑嫣然天真烂漫他虽满腔恨毒却也难以向她作心想:“她引我到庄上去那是再好不过好歹也得先杀他几个人给恩师报仇。”当下**了**头跃到船上。

阿碧好好的卷拢软鞭交给过彦之木桨一扳小舟便向西滑去。

崔百泉和过彦之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想:“今日深入虎穴不知生死如何。慕容氏出手毒辣之极这个小姑娘柔和温雅看来不假但焉知不是慕容氏骄敌之计?教咱们去了防范之心他便可乘机下手。”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庄大湖之中极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远水接天。过彦之更是暗暗心惊:“这大湖想必就是太湖了。我和崔师叔都不会水性这小妮子只须将船一翻咱二人便沉入湖中喂了鱼鳖还说什么替师报仇?”崔百泉也想到了此节寻思若能把木桨拿在手中这小姑娘便想弄翻船也没这么容易便道:“姑娘我来帮你划船你只须指**方向便是。”阿碧笑道:“啊哟介末不敢当。我家公子倘若晓得仔定规要骂我怠慢了客人。”崔百泉见她不肯疑心更甚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想听听姑娘在软鞭上弹曲的绝技。我们是粗人这位段公子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的。”

阿碧向段誉瞧了一眼笑道:“我弹着好白相又算啥绝技了?段公子这样风雅听仔笑啊笑煞快哉我勿来。”

崔百泉从过彦之手中取过软鞭交在她手里道:“你弹你弹!”一面就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桨。阿碧笑道:“好吧你的金算盘再借我拨我一歇。”崔百泉心下暗感危惧:“她要将我们两件兵刃都收了去莫非有甚阴谋?”事到其间已不便拒却只得将金算盘递给她。阿碧将算盘放在身前的船板上左手握住软鞭之柄左足轻踏鞭头将软鞭拉得直了右手五指飞转轮弹软鞭登时出丁东之声虽无琵琶的繁复清亮爽朗却有过之。

阿碧五指弹抹之际尚有余暇腾出手指在金算盘上拨弄算盘珠的铮铮声夹在软鞭的玎玎声中更增清韵。便在此时只见两只燕子从船头掠过向西疾飘而去。段誉心想:“慕容氏所在之处叫做燕子坞想必燕子很多了。”

只听得阿碧漫声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段誉听她歌声唱到柔曼之处不由得回肠荡气心想:“我若终生僻处南疆如何得能聆此仙乐?‘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慕容公子有婢如此自是非常人物。”

阿碧一曲既罢将算盘和软鞭还了给崔过二人笑道:“唱得不好客人勿要笑。霍大爷向左边小港中划进去是了!”

崔百泉见她交还兵刃登感宽心当下依言将小舟划入一处小港但见水面上生满了荷叶若不是她指**决不知荷叶间竟有通路。崔百泉划了一会阿碧又指示水路:“从这里划过去。”这边水面上全是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阿碧顺手采摘红菱分给众人。

段誉一双手虽能动弹但穴道被**之后全无半分力气连一枚红菱的硬皮也无法剥开。阿碧笑道:“公子爷勿是江南人勿会剥菱我拨你剥。”连剥数枚放在他掌中。段誉见那菱皮肉光洁送入嘴中甘香爽脆清甜非凡笑道:“这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姑娘唱的小曲一般。”阿碧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拿我的歌儿来比水红菱今朝倒是第一趟听到多谢公子啦!”

菱塘尚未过完阿碧又指引小舟从一丛芦苇和茭白中穿了过去。这么一来连鸠摩智也起了戒心暗暗记忆小舟的来路以备回出时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满湖荷叶、菱叶、芦苇、茭白都是一模一样兼之荷叶、菱叶在水面飘浮随时一阵风来便即变幻百端就算此刻记得清清楚楚霎时间局面便全然不同。鸠摩智和崔百泉、过彦之三人不断注视阿碧双目都想从她眼光之中瞧出她寻路的法子和指标但她只是漫不经意的采菱拨水随口指引似乎这许许多多纵横交错、棋盘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纹一般明白生而知之不须辨认。

如此曲曲折折的划了两个多时辰未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阿碧道:“到了!霍大爷累得你帮我划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只要有红菱可吃清歌可听我便这么划他十年八年船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听歌吃菱介末交关便当?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好哉!”

崔百泉听到她说“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不由得矍然一惊斜着一双小眼向她端相了一会但见她笑吟吟的似乎全无机心却也不能就此放心。

阿碧接过木桨将船直向柳阴中划去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来声音清脆。阿碧模仿鸟鸣也叫了几下回头笑道:“请上岸吧!”

众人逐一跨上岸去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琴韵”两字笔致颇为潇洒。鸠摩智道:“此间便是燕子坞参合庄么?”阿碧摇头道:“不。这是公子起给我住的小小地方实在不能接待贵客。不过这位大师父说要去拜祭慕容老爷的墓我可作不了主只好请几位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问问阿朱姊姊。”

鸠摩智一听心头有气脸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国护国法王身份何等尊崇?别说在吐蕃国大受国主礼敬即是来到大宋、大理、辽国、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国君主也必待以贵宾之礼何况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旧友这番亲来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已然出门那也罢了可是这下人不请他到正厅客舍隆重接待却将他带到一个小婢的别院实在太也气人。但他见阿碧语笑盈盈并无半分轻慢之意心想:“这小丫头什么也不懂我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想到此节便即心平气和。

崔百泉问道:“你阿朱姊姊是谁?”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个月介末就摆起阿姊架子来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呒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个月呢?你用勿着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的说着语声清柔若奏管弦将四人引进屋去。

到得厅上阿碧请各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段誉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段誉从未见过喝了一口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鸠摩智和崔、过二人见茶叶古怪都不敢喝。这珠状茶叶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产后世称为“碧螺春”北宋之时还未有这雅致名称本地人叫做“吓煞人香”以极言其香。鸠摩智向在西域和吐蕃山地居住喝惯了苦涩的黑色茶砖见到这等碧绿有毛的茶叶不免疑心有毒。

四色**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形状精雅每件糕**都似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

段誉赞道:“这些**心如此精致味道定是绝美的了可是教人又怎舍得张口去吃?”阿碧微笑道:“公子只管吃好哉我们还有。”段誉吃一件赞一件大快平生。鸠摩智和崔过二人却仍不敢食用。段誉心下起疑:“这鸠摩智自称是慕容博的好友如何他也处处严加提防?而慕容庄上接待他的礼数似乎也不大对劲。”

鸠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段誉将茶水和四样糕**都尝了个遍赞了个够才道:“如此便请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

阿碧笑道:“阿朱的庄子离这里有四九水路今朝来不及去哉四位在这里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四位去‘听香水榭’。”崔百泉问道:“什么四九水路?”阿碧道:“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里。你拨拨算盘就算出来哉。”原来江南一带说道路程距离总是一九、二九的计算。

鸠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径自送我们去听香水榭岂不爽快?”阿碧笑道:“这里呒不人陪我讲闲话闷也闷煞快。好容易来了几个客人几花好?介末总归要留你们几位住上一日。”

过彦之一直沉着气不说话这时突然霍地站起喝道:“慕容家的亲人住在那里?我过彦之上参合庄来不是为了喝茶吃饭更不是陪你说笑解闷是来杀人报仇、流血送命的。姓过的既到此间也没想再生出此庄。姑娘请你去说我是伏牛派柯百岁的弟子今日跟师父报仇来啦。”说着软鞭一晃喀喇喇一声响将一张紫檀木茶几和一张湘妃竹椅子打成了碎片。

阿碧既不惊惶也不生气说道:“江湖上英雄豪杰来拜会公子的每个月总有几起也有很多像过大爷这般凶霸霸、恶狠狠的我小丫头倒也呒没吓煞………”

她话未说完后堂转出一个须如银的老人手中撑着一根拐杖说道:“阿碧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说的却是官话语音甚是纯正。

崔百泉纵身离椅和过彦之并肩而立喝问:“我师兄柯百岁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下?”

段誉见这老人弓腰曲背满脸都是皱纹没有九十也有八十岁只听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柯百岁柯百岁嗯年纪活到一百岁早就该死啦!”

过彦之一到苏州立时便想到慕容氏家中去大杀大砍一场替恩师报仇只是给鸠摩智夺去兵刃折了锐气再遇上阿碧这样天真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满腔怨愤无可泄这时听这老人说话无礼软鞭挥出鞭头便**向他后心。他见鸠摩智坐在西防他出手干预这一鞭便从东边挥击过去。

那知鸠摩智手臂一伸掌心中如有磁力远远的便将软鞭抓了过去说道:“过大侠咱们远来是客有话可说不必动武。”将软鞭卷成一团还给了他。

过彦之满脸胀得通红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转念心想:“今日报仇乃是大事宁可受一时之辱须得有兵刃在手。”便伸手接了。

鸠摩智向那老人道:“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亲戚还是朋友?”那老人裂嘴一笑说道:“老头儿是公子爷的老仆有什么尊姓大名?听说大师父是我们故世的老爷的好朋友不知有什么吩咐。”鸠摩智道:“我的事要见到公子后当面奉告。”那老人道:“那可不巧了公子爷前天动身出门说不定那一天才回来。”鸠摩智问道:“公子去了何处?”那老人侧过了头伸手敲敲自己的额角道:“这个么我可老胡涂了好像是去西夏国又说什么辽国也说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鸠摩智哼了一声心中不悦当时天下五国分峙除了当地是大宋所辖这老人却把其余四国都说全了。他明知道老人是假装胡涂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来了请管家带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尽故人之情。”

那老人双手乱摇说道:“这个我可作不起主我也不是什么管家。”鸠摩智道:“那么尊府的管家是谁?请出来一见。”那老人连连**头说道:“很好很好!我去请管家来。”转过身子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自言自语:“这个年头儿啊世上什么坏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来化缘骗人。我老头儿什么没见过才不上这个当呢。”

段誉哈哈一声笑了出来。阿碧忙向鸠摩智道:“大师父你勿要生气老黄伯伯是个老胡涂。他自以为聪明不过说话总归要得罪人。”

崔百泉拉拉过彦之的衣袖走到一旁低声道:“这贼秃自称是慕容家的朋友但这儿明明没将他当贵客看待。咱们且别莽撞瞧个明白再说。”过彦之道:“是!”两个回归原座。但过彦之本来所坐的那只竹椅已给他自己打碎变成了无处可坐。阿碧将自己的椅子端着送过去微笑道:“过大爷请坐!”过彦之**了**头心想:“我纵能将慕容氏一家杀得干干净净这个小丫头也得饶了。”

段誉当那老仆进来之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件事十分别扭显得非常不对但什么事情不对却全然说不上来。他仔细打量这小厅中的陈设家俱庭中花木壁上书画再瞧阿碧、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四人什么特异之处都没见心中却越来越觉异样。

过了半晌只听得脚步声响内堂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子脸色焦黄亥页下留一丛山羊短须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身上衣着颇为讲究左手小指戴一枚汉玉斑指看来便是慕容府中的管家了。这瘦子向鸠摩智等行礼说道:“小人孙三拜见各位。大师父你老人家要到我们老爷墓前去拜祭我们实在感激之至。可是公子爷出门去了没人还礼太也不够恭敬。待公子爷回来小人定将大师父这番心意转告便是……”

他说到这里段誉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心中一动:“奇怪奇怪。”

当先前那老仆来到小厅段誉便闻到一阵幽雅的香气。这香气依稀与木婉清身上的体香有些相似虽然颇为不同然而总之是女儿之香。起初段誉还道这香气自阿碧身上也不以为意可是那老仆一走出厅堂这股香气就此消失待那自称为孙三的管家走进厅来段誉又闻到了这股香气这才领会到先前自己所以大觉别扭原来是为了在一个十岁老公公的身上闻到了十七八岁小姑娘的体香寻思:“莫非后堂种植了什么奇花异卉有谁从后堂出来身上便带有幽香?要不然那老仆和这瘦子都是女子扮的。”

这香气虽令段誉起疑其实气息极淡极微鸠摩智等三人半**也没察觉。段誉所以能够辨认只因他曾与木婉清在石室中经历了一段奇险的时刻这淡淡的处女幽香旁人丝毫不觉于他却是铭心刻骨比什么麝香、檀香、花香还更强烈得多。鸠摩智内功虽然深厚但一生严守色戒红颜绿鬓在他眼中只是白骨骷髅香粉胭脂于他鼻端直同脓血秽臭浑不知男人女子体气之有异。

段誉虽然疑心孙三是女子所扮但瞧来瞧去委实无半**破绽此人不但神情举止全是男人而且形貌声音亦无丝毫女态。忽然想起:“女子要扮男人这喉结须假装不来。”凝目向孙三喉间瞧去只见他山羊胡子垂将下来刚好挡住了喉头。段誉站起身来假意观赏壁上的字画走到孙三侧面斜目偷睨但见他喉头毫无突起之状又见他胸间饱满虽不能就此说是女子但这样精瘦的一个男人胸间决不会如此肌肉丰隆。段誉觉了这个秘密甚觉有趣心想:“好戏还多着呢且瞧她怎生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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